作者李友,编辑许勤
10多年来,山东女人陈曼妮一直想给丈夫生个孩子。因为患有隐私疾病,在正规医院治疗多年,没有任何结果。2020年10月,陈曼妮与武汉某代孕机构签约,同意将丈夫的精子与其他女性的卵子结合,代母亲生育一个孩子。为此,他们不得不花费100多万元。如果没有意外,他们的代孕宝宝将在2021年9月出生。
事实上,陈曼妮和她的丈夫只是中国许多不孕不育家庭的一个缩影。据国家卫生计生委数据显示,我国育龄妇女不孕不育发生率约为12.5%-15%,患病人数超过5000万。
但截至2019年12月31日,我国获批开展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的医疗机构仅有517家,且90%以上为公立性质,很多有需求的夫妻根本不在排队之列。虽然费用不是特别高,但是试管婴儿的成功率只有50%左右。超过这个数字比例的人永远不会有自己的后代。
现实是想要孩子的人远不止这些。比如被其他疾病困扰的家庭、计划生育结扎者、失去独立性的老年夫妇、同性伴侣等。除了收养,他们还是肚子的代孕者。然而,合法的收养条件极其严格,即使符合标准,也有更多的人愿意代孕一个遗传的孩子。在中国,代孕目前是政府不允许的。
事实上,一些国家已经将代孕合法化,其主要客户来自中国。但2020年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海外市场几乎中断,导致中国地下代孕市场爆发。
早在2004年左右,中国就开始出现地下代孕市场。十几年来,这个市场“生产”了一个又一个新生婴儿,但都处于灰色地带。
代孕产生的一切法律风险,目前并无太大维权渠道 目前,对于代孕产生的所有法律风险,没有太多的维权渠道
单代孕业务107万元:包成功,包男女,包风险
陈曼妮今年38岁,她的卵子因为不能受精,一直没有孩子。近年来,除了长期吃药,她还接受了手术治疗和三次试管婴儿手术,都以失败告终。连医生都劝她不要自寻烦恼。
原本想彻底放弃的陈曼妮,在2020年9月初的手机上看到了一则关于“代孕”的爆料。跟随记者暗访过程,她在搜索引擎输入关键词,大量地下代孕机构出现在网页前端。不到一个小时,她就添加了20多个中介的微信。
所谓地下中介,就是因为得不到官方许可,长期处于“非法经营”的灰色地带。但是他们的业务早就熟练了,技术操作基本都是正规医生私下操作。
机构工作人员告诉她,按照技术分类,目前可以进行三代试管婴儿手术。第一代是常见的体外受精胚胎移植;在第二代,精子注射在卵子细胞质中进行。第三代技术,又称移植前基因诊断,可以筛选染色体,将正常胚胎移植到宫腔内。
“一般来说,二代套餐是自产的,不包括男女;三代包括生产和男女。”中介表示,国内正规的生殖中心大多具备第一代、第二代技术资质,第三代资质很少,但第三代技术在地下代孕市场早已屡见不鲜。"
陈曼妮因为三次试管婴儿手术失败,放弃了一代技术。中介在了解了她的卵子质量后,给出了一个方案:先买一个陌生女孩的卵子,然后和丈夫的精子结合培养,由“代孕妈妈”将孩子生下来。
对于这种操作,陈曼妮很反感,因为她想养一个没有遗传关系的孩子,但她认为婆家可以“生香”,于是决定接受。
综合比较后,陈曼妮选择了武汉一家名为“X宝助孕”的代孕团队,她和丈夫也专程到当地。“X宝助孕”办公室位于武汉光谷某知名写字楼,接待他们的是一位自称张总经理的人。
一家知名代孕中介的办公室。摄影:李游 著名代孕代理人的办公室。摄影:李友
起初,他们想选择65万元套餐的第二代技术。公婆提出男生是必须的后,不得不选择95万元的第三代套餐,不包括鸡蛋费用。陈曼妮觉得很值得。“毕竟要靠孩子赡养老人。”
经过商量,中介没有急着和陈曼妮签约,让夫妻俩先回山东。几天后,张先生推荐了十几本《欧妹》的资料。根据薛鑫的信息。这些女孩有学士学位,毕业一两年。在对比了女孩的身高、长相和特长后,陈曼妮和丈夫选择了一个脸和肤色与两人相近的“蛋妹”。
数据显示,这位“鸡蛋女孩”今年24岁,2019年毕业于武汉某名牌大学。鸡蛋费12万。陈曼妮预付了3万元定金。10天后,丈夫等待受精通知。
陈曼妮和丈夫再次抵达武汉后,被中介蒙着眼睛带到地下手术室,“欧妹”在那里等着。在支付剩余的9万元“取卵费”后,女孩接受了取卵手术。在陈曼妮的丈夫取精之前,张先生要求他们先支付20万元的初始费用,然后与中介的另一位负责人宋先生签订了“95万风险包成功协议”。
“这个合同包是成功的,包括男人和女人,还有风险。在此期间出现任何问题,额外费用由我们承担。”张先生说:“还有一种合作不包括成功。成本低,风险由客户承担。”
2020年11月初,张总找到,陈曼妮去武汉接她。马岱今年35岁,来自山西阳泉农村。“看着身体挺壮实的,5分钟就敲定了。”后来,马岱也被蒙住眼睛带到地下手术室。正规医院的医生不到10分钟就把胚胎植入了她的体内。
14天后,胚胎移植成功。陈曼妮很开心,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一下子成功。接下来她只需要按时付款:3个月20万,5个月20万,7个月20万。宝宝出生并健康交接后,她将付清剩余的15万元,逾期每一天支付1000元。
中介称代孕婴儿为“货物”,出生时“卸货”,交给顾客时“送货”。算上卵子和生育,陈曼妮和丈夫至少要花107万元买这“货”。
在“分娩”的同时,中介负责为代孕婴儿办理《出生医学证明》。虽然陈曼妮不是孩子的遗传母亲,但她的名字仍然会填写在出生证母亲一栏。据此,夫妻可以到公安机关为子女办理户口。从程序和程序上看,外人不会知道孩子是代孕。
中介与陈曼妮签订的协议。摄影:李游 中介和陈曼妮签订的协议。摄影:李友
“制造”婴儿的流水线,中介的代理链
如果不选择代孕,陈曼妮不知道这个行业有多火爆。此外,许多中介机构已经将这项业务半公开化。他们不仅可以用不同的化名采访记者,还可以谈论代孕机构如何运营,希望公众能够理解。
上海一位名叫吴凯的经纪人表示,这样做没有太多门槛。“各个环节都有特殊的人,我们只需要团结大家。”有了相应的医疗、护理、团队资源后,第一步就是做网络推广。
他们找人做一个好网站,列出业务范围和套餐价格,设置关键词,然后花钱出价把网站放在前面。
在吴凯的带领下,记者通过相关关键词进行搜索。某搜索网站首页的10条信息中,有6条代孕广告,第二页也是如此,第三页达到9条。随便打开一个广告链接,就会弹出一个在线对话框。一个自称是医生的客服会主动索要客户的微信,私下添加,一步一步沟通推广代孕。
代孕机构的主要目标人群有六类,分别是子宫缺陷、子宫异常或严重畸形、无法受孕、妊娠会影响胎儿或母亲生命安全的人群、同性伴侣、多次试管婴儿失败的家庭。
根据吴凯的说法,中国至少有8000家不同规模的代孕机构。本来最集中的是武汉和广州,但2020年武汉受疫情影响,很多中介机构搬到了长沙、合肥、上海、北京等地。办公室一般位于所在城市的重点商业区,给客户一种实力感。
某代孕中介的咨询现场。摄影:李游 代孕机构咨询网站。摄影:李友
在整个链条中,中介有相应的代孕妈妈、“蛋妹”、医疗等资源。很多私立妇产医院接收代孕妈妈,很多公立医院也可以。目前市场上“无性别无风险”的代孕成本约为55万,“零风险定制男女”的代孕成本约为90万,其中来自中介的收入约占总成本的一半。
中介与客户达成协议后,开始寻找“取卵女孩”,有人看着女孩促排卵取卵。最后,医生进行了胚胎培养和移植。对于重点代孕妈妈资源,另一家中介专门招募,每推广一个就抽到了8000元左右。由于竞争激烈,中介往往会挖其他中介的墙角,冒充代孕妈妈,鼓励其他真正的代孕妈妈集体跳槽。
真正租子宫的代孕妈妈生孩子最多能赚20万左右。没有客户选择的空窗口期,每天可以拿到几十元的生活费。如果代妈遇到不希望孩子被强制流产的客户,或者自己原因流产的,最多可以获得1万元的补贴。
黛玛几乎是个可怜的女人。很多人把生孩子当成全职工作,家里的老公也知道。为了保证马岱的生产安全,防止她逃跑,大部分中介都租用豪宅,进行封闭式管理。
据吴凯说,他们一般不敢使用新的代孕妈妈,担心被带进地下手术室后会被举报。“进口设备,三甲医院的医生,一桶胚胎都会出事。”
面对未经官方许可的代孕业务,中介机构以合同相互制约。吴凯承认,这种合同实际上没有法律效力,当事人的权利得不到保障。
有时候,中介以隐私的名义,让客户用化名签合同。同样,中介也使用假身份。这样便于规避后期的潜在风险。
某代孕中介的团建活动。 代孕机构的团队建设活动。
记者在几份代孕合同中看到这样的条款:“如果宝宝后期出现健康纠纷,客户可以指定三甲医院对精子卵子供应商的遗传病进行鉴定。”吴凯说:“这是虚张声势”,因为很多合同都会注明“收到货物后”双方必须亲自销毁合同。
陈曼妮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风险,她坚信自己不会是最坏的人。
地下中介购买设备,正规医生做手术
在中国的地下代孕行业,总有一个叫陆金凤的江苏人,据说他开拓了中国的代孕市场。
据一些媒体报道,陆金凤声称,2004年妻子怀孕后,她每天都在网络论坛上查询怀孕和生孩子的知识。后来她看到了很多不孕不育家庭的阵痛,找到了商机。
在没有任何经验和资源的情况下,吕金凤注册了大量的QQ号,自称是代孕公司的负责人,开始在论坛上疯狂做广告,吸引了不少商家。然后,他把客户、代孕妈妈和医生联系起来,开创了代孕行业。
“中国代孕之父”吕进峰。 陆金凤,“中国代孕之父”。
随着业务越做越大,吕金凤成立了团队进行分工。有些人负责寻找客户,有些人在公关医院,还有一些人在寻找代孕妈妈,由代孕妈妈集中管理。
李宁是陆金凤手下的一名区域经理。他说,公司入行16年,代孕2万多个宝宝,没有争议。“除了资源好,主要是打政策擦边球。”因为中国政府不允许正规的医疗机构和医生参与代孕,为了维持业务的进行,很多中介都有自己独立的手术室,在那里进行试管,检查和生产都去正规的医院。
“因为医护人员的保护,我不敢让更多人知道手术室的地址。”李宁说,他们的手术室投资了几千万,设备是从德国、日本进口的,主任级的医生都是从高薪聘请的三甲医院来做手术。很多中介没有这种实力。
据李宁介绍:“小中介主要赚钱,二手器械投入低,医疗环境差,靠山寨医生东拼西凑。他们随时准备运行,成功率不会超过30%,甚至一年一次。”愿意投资设备和硬件的中介,单次操作基本可以达到70%以上的成功率,比官方数据中正规机构的成功率高20%左右。
“这不是技术原因,这是政策问题。”李宁说:“正规的有技术、操作规范的机构是不允许做的。我们想当代孕妈妈,却得不到认可,于是就出现了地下中介买设备,正规医生做手术的尴尬局面。”一些医务人员已经能够在地下手术室操作第四代和第五代试管婴儿。
需要指出的是,“第四代”,也叫蛋浆置换技术,主要针对的是大龄女性。据李宁介绍,鸡蛋分为卵浆和卵核,大部分是营养物质。目前可以用年轻人的卵浆代替老年女性的卵浆,然后进行注射受精。
至于“五代”,则是备受争议的基因编辑婴儿技术:“对三代技术检测进行改进,通过一定的基因编辑技术直接编辑胚胎基因序列。”李宁说,一般没人敢做,但技术没有问题。
目前,陆金凤团队提供四个套餐:“医疗入门不包括成功15万,医疗入门套餐成功25万,无成功风险75-100万,无成功风险75-125万。”如果宝宝出生超过6.8公斤,每50克就要多交3000元。
在这种情况下,几乎每个中介都要额外收取超重费,通常以50克为单位,超额收费从3000元到500元不等。
李宁直言,由于缺乏监管,地下代孕行业非常混乱,资源倒卖频繁,相互举报、冒名顶替。“对于冒充问题,我们的方法是客户亲自或视频与陆金凤董事长签订合同!”李宁还表示,“其实签约没有法律效力,国家法律根本不承认这个行业。”
近年来,在吕金凤的带领下,很多中介都是从背后来的,他们大多认为自己从事的是一个“高尚的职业”,并以此为荣。一位从事了10年的中介说,他做这行不赚钱:“我喜欢给客户做胚胎的成就感。”他称这种想法为“信仰”。
地下代孕实验室设备。 地下替代实验室设备。
法规不允许,法律不禁止
追溯中国人工辅助生殖产业的发展,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事件是1996年第一个试管婴儿的诞生。此后,相关技术日益成长和成熟。
与之相关的法规和规范主要有两部,即2001年卫生部颁布的《人工辅助生殖技术和人类精子库管理办法》和2003年颁布的《人类辅助生殖技术技术规范和人类精子库基本标准与技术规范》。
其中,《人工辅助生殖技术管理办法》明确规定,禁止以任何形式买卖精子、卵子和胚胎,医疗机构和医务人员不得实施任何形式的代孕技术。医疗机构实施代孕技术的,“由省、自治区、直辖市人民政府卫生行政部门给予警告,处3万元以下罚款,并对责任人给予行政处分;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然而,这些条例并没有对医疗领域以外的人代孕提供详细的规定和处罚。"这是中介一直在玩的擦边球."北京一位资深中介人士顾磊表示,“事实上,在陆金凤带来这个行业之前的几年里,很多从业者还在害怕。”
2011年12月,广州一富商通过地下中介成功培育出8个胚胎。后来中介找了两个代孕妈妈,和妻子一起,以“2+3+3”的形式生下了四男四女,制造了第一个震惊全国的“八胞胎”事件。
媒体报道此事后,当地计划生育部门迅速认定8个孩子中有5个非婚生,并处以高额罚款。最后,虽然八胞胎母亲承认了代孕行为,但她拒绝透露提供代孕技术的机构。在调查了当地所有正规的生殖援助机构后,调查人员一无所获。
当时外面很少有人知道具体情况,但代孕代理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以此为基准,他们开始努力使这个行业半开放,但仍未能影响立法。
事实上,关于代孕的立法在2015年就有过激烈的讨论。当年审议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人口与计划生育法修正案》第三十五条规定:“禁止以任何形式买卖精子、卵子、受精卵、胚胎和代孕”。外界认为这是国家层面完全禁止代孕的信号。
然而,草案的上述条款被全国人大常委会分组审议,引起了激烈的争议。支持者说,委托人和代孕者都处于高风险、不安全的环境中,禁止代孕是有道理的;反对者认为,不应剥夺不孕夫妇通过代孕技术获得子女的权利,禁止代孕也将再次打击“失独”。
最终通过的法律删除了“禁止代孕”的相关规定。此后,代孕立法没有新的进展。
吕进峰号称投资建立的手术室。 吕金凤自称投资了手术室。
代孕还有很多问题需要法律来解决。比如顾磊说:“正常孕妇的死亡率比车祸的概率高。如果这件事发生在马岱,另一个家庭应该如何保护他们的权利?如果代孕妈妈因怀孕导致生病,谁来负责?”
顾磊表示,客户的风险主要是经济损失,孩子出生后可能面临抚养权、继承权等问题。
2012年8月至2020年12月,记者发现代孕案例近400起。案件起因包括民事婚姻家庭、继承纠纷、不当得利纠纷等。,以及侵犯财产权和侵犯公民人身权利的犯罪。
从这些案例可以看出,地方法院并没有盲目否定所有代孕协议的效力,也没有将代孕子女的抚养权归属哪一方,而是根据每个案件的实际情况做出了不同的判决。
此外,一些法院经常将代孕协议视为“违反公共秩序和良好习俗”。其中一个主要原因是代孕打破了传统的自然生育模式,造成了亲属关系的混乱,冲击了正常的伦理道德。
因此,在法律不禁止、政府不允许的尴尬下,很多中国人选择海外代孕。
其实世界上完全放开代孕的国家并不多。比如德国、法国、日本、新加坡等地对代孕的态度是完全否定的。其中,德国在其法律规定中明确规定,禁止一切形式的代孕,无论是妊娠代孕还是基因型代孕。
在美国,由于联邦制的特殊性质,各州法律对代孕的态度各不相同,有的州禁止代孕,有的州允许代孕。一般来说,美国反对商业代孕,但允许有合理补偿的代孕。
最典型的例子是印度,被称为“全球代孕中心”。虽然印度和中国一样,没有关于代孕的国家立法,但根据他们现有的规定和态度,实际上对代孕是开放的。
乌克兰也是如此。国家不仅允许代孕,还在《家庭法》中规定,代孕母亲对代孕子女没有潜在权利,代孕子女出生后,代孕母亲不得拒绝接生。
目前中国人在国外选择的代孕地点主要集中在乌克兰、印度、俄罗斯、格鲁吉亚、希腊、柬埔寨等国家。
顾磊表示,根据相关数据,2017年中国正规辅助生殖市场规模为221亿元,预计到2023年将增长至527亿元。“地下代孕的收费标准明显超过正规机构。因此,应该超过1000亿。”
“根据我们的经验,全面放开是不现实的。我们可以先尝试区域合法化,既能规范市场,又能防止价格战。”Leo说,“如果没有立法管理,代孕的规模只会越来越大,肯定会引起很多争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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