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孤独
文|何秀
十几岁的时候,最受不了的就是夜幕降临时整个院子的寂静。整天盼着推门声,可还没看到。高墙外,偶尔会有熟悉的干咳声和布鞋声,但毕竟它们停在门口,转到了别的地方。当时家里有很多破房子,一年四季半开。晚上,门口溢出了恐怖的光,那是极其纯净的黑色,极其可怜。我从来不敢靠近,所以我自然不敢直视它,以免我看到里面有绿光的可怕的眼睛,看着它们。所以,我和哥哥笃定地相信,在有门的黑暗里,会有可怕的鬼。他们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他们的真面目一定会满足所有恐怖的想象。世界上,有门的纯黑人太多了。无一例外,他们都成了我年轻记忆中的同一个纯黑,就像一种天生的疾病,注定要与我同归于尽。这一天刚刚开始,似乎很快就要消失了。
年轻的时候,给我印象最深的,不是牛古河畔齐膝高的水草里嘈杂的青蛙,摇摇欲坠的麦垛里嘎嘎作响的老鼠,岁末屋顶上嘈杂的鼓声,屋檐下饥饿的小燕子……而是夜过之后的饥饿和恐惧。
家里的地大多在离家几十里的山里。从耕地到播种、除草施肥、收割入库,人们往往要奔波数百次。然而,这些旅行似乎天生属于我的父母和兄弟。我更像一个裹着襁褓的婴儿,被动地享受着传统家庭给予的孤独和饥饿。每次父母下地,大部分都是在我睡觉的时候开始的。他们似乎只隐约听到门扇紧闭时轻微的濒死声,很害怕,却又不愿醒来。然而,心里知道,我是孤独的。然后,在大门前紧锁的香椿上,几只破落的乌鸦无休止地哀鸣,迫使高墙里的孤独更加紧逼和紧迫。到了晚上,连乌鸦的声音都变得嘶哑,腹部空可能难以忍受,最后几乎变成乞讨。让本已黯淡的经历给生活增添几分哀愁。高墙之外,依然是无尽的寂静。
我有个宝宝,是个老宝宝。据说他出生时父亲五十岁,身边连着四个姐姐。他的父亲来了,他的继任者很高兴,把他视为掌上明珠。但是家里孩子太多,吃饭成了问题。他的父亲年轻时曾在私立学校任教,除了咀嚼《亦是其人》等几句古语外,还写了好看的书法。平日里来宫里讨要话的人多的是,还能得到一些碎银、碎粮、碎肉等。,勉强贴补家用。但面对一个七口之家等着吃饭,即使你把笔翻三倍,也还是杯水车薪。幸运的是,他的父亲有一个好计划。经过一番计算,他决定把烙好的“黄头”切成手掌大小的三角形,然后放在一个pu篮子里,最后用亚麻羊毛绳挂在横梁上。规定一天只能吃两顿饭,每人一顿,早晚各一顿。就这样,硬生生把五个孩子都拉成了大人。这是父母抗击贫困的无奈之举,但在天灾人祸的年代,这种做法无疑是一种极其有效的经验,多少有些明智。小时候每次去他家玩,我总是站在屋檐下,好奇地盯着挂在头上的pu筐看很久。有时候看了很久之后,会有一种很纯粹的饥饿感摆在面前,往往要等很久才能勉强恢复。现在想想,如果当时恢复不了,现在也无所谓了。
我离开家乡已经快十年了。虽然假期会回去,但终于有了一些身份,就像旅行一样。一开始,我以为自己可以逃脱一天吃三次土豆的命运,暗自自得其乐。既不像米粉,也不像大肉,那种口感极其粗糙的臃肿家伙,让我年轻的自尊心长期黯淡无光。众所周知,很多年前,我对父亲有一种如此荒谬的感觉,这让我成年后感到后悔。他在我的童年记忆中似乎总是带着“懦弱无能”的印象出现。当时我并没有勉强理解他的屈辱和用心良苦,只看到他的父亲像一个无意识的傻瓜一样在村民的咄咄逼人的谩骂和欺凌中...
在我的农村老家,人的命运必然会与土地纠缠在一起。即使死后,他们也会被囚禁在孤独的阴渠坡,饱受风雨的折磨,同时还要忍受来自地狱的恶灵的侵扰。据说在地狱里,仍然有富人和穷人。穷人有穷人的地狱,富人有富人的地狱。这大概是这个世界上人们尽最大努力摆脱贫困的原因之一。这样,脱贫致富不仅是为了现在的世界,也是为了子孙后代,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中国农村的故事大多也与土地有关,悲喜交加;红色,白色;绿色和黄色似乎是藏在土地里的种子。一旦土壤、温度、水分、气候等条件满足,它们就迫不及待地破土而出,成为景观,或者受到伤害,就这样来来回回,变得根深蒂固。
大约20年前,一个深秋的傍晚,父亲像往常一样,用一件破棉袄盖住腿,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用老式的祖传手艺把新从地里拉出来的玉米剥下来。当剥到一定数量时,它们就像姐妹一样编织在一起。然后,编织的玉米辫子小心翼翼地缠绕在屋檐下孤立的椽子上。在大约三四个小时的时间里,原本只有粗壮、极其丑陋、饱受虫蛀之苦的榆树穿上了中国人的服装,变成了一根金色的巨型椽子。
当时,我和哥哥躺在用驴粪烧过的土炕上,妈妈正在厨房准备晚饭。就在妈妈宣布晚饭已经做好的时候,一声刺耳的敲门声瞬间让一家人都饿了。我父亲很快起身走到门口。妈妈一边跑向门口,一边用围裙擦手上的水渍。我和哥哥躺在窗户上,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父亲走后,他很快就听到了墙外的争吵声,但无论我听得多么仔细,我根本听不到父亲的声音。于是,在哥哥的建议下,我们决定出去看看。当我走近时,我发现那扇旧门已经被分开了。透过门扇上巨大的“伤口”,很明显,我最尊敬的父亲无辜地站在门口,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个手里拿着铲子的村民愤怒地用手指着他大喊,不时挥舞着铲子许愿,而他的父亲却站在那里久久不语。我多么希望他能对着眼前的恶人挥拳相向,直到把对手的牙齿打得到处都是。然而,他没有,他保持沉默,沉默。我不想相信这是我父亲应该有的形象。他本可以把对方打得跪地求饶。我见过父亲用沙袋那么大的拳头敲打绑在木桩上的装满玉米的麻口袋。后来我妈把口袋卸下来的时候,发现里面的玉米已经变成粉末了。这种粉成了我早年不如意学生记忆中不可磨灭的印记。
长大后,我慢慢意识到父亲忍受多年是多么艰难。武力也不能解决问题。
我父亲那一代人大多患有风湿病。当季节过了秋分,天气变冷了,病就像毒虫啃骨头一样,痛苦不堪。老人很害怕。即使他们围坐在火炉旁,他们也没有忘记用厚被子盖住他们的腿。幸运的是,老人生活得很好,经常自嘲为“穷病”。我想一想,但连疾病之类的都分了类。谁能想到,痛风、糖尿病等“富贵病”已经成为一大部分人一辈子都看不到的奢侈品。这不可惜吗?幸运的是,近年来,国家在农村开展扶贫工作,将摇摇欲坠的土坯换成了水泥红砖,不用走出家门就能收到清澈可口的自来水。日子好了,连康都会变成“电康”。即使在寒冷的天气里,北风也很少进入房子。自然,老人免于更多的苦难。
千禧年来临的时候,我才八岁,还在离家三公里的小镇上读小学。负责教我们语文和数学的老师是我父亲的老师。所以,当年我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老子是我教的,别说他儿子了。老先生们一辈子过着清贫的生活,煮姜喝醋。虽然他们满腹诗书,刻苦钻研,孜孜不倦地教书,但他们都是“旧社会”的老学究。如果是比较真实的话,就像有些孩子一样相当的憨厚和稚气,无缘无故就是个“老小孩”。这么多年过去了,回想起当年的情景,不禁恍惚。好像是很久以前的记忆。随着胡须的疯狂生长,那些历历在目的往事也像童心一样渐渐淡去,然后只有一声无声的叹息,久久徘徊在没有土地跟随的寂寞夜里。那些把一生都奉献给农村教育的“老学究”终究是老了,我却连他们的名字和面孔都想不起来了。两年前,当我回到家乡时,无意中听到了他们接连离去的噩耗,一种轻微却又极度悲伤的痛苦涌上心头。我告诉我父亲,他仍然只是沉默。就像面对村民咄咄逼人的谩骂和欺凌时的沉默,是仁至义尽。
我父亲是个工匠。因为他的名声,我和哥哥都称他为“民间艺人”。他有时是木匠,有时是瓦匠,有时是石匠……在农村,工匠是隐藏在民间的最美事物的创造者和艺术家。村里近一半的人都有自己的桌椅、门窗、锅灶、犁铧笼头等。在我的家乡,为壮族人工作是没有报酬的。往往是一杯茶,一碗饭,一个被套,让人心情愉悦。然而,许多村民读书不好。现在看来,我父亲当时也做过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义务劳动。我一直反对不求回报的付出。现在,我绝对不允许我父亲这样做。但是,父亲总觉得我太认真了,不是一种促进邻里和睦的态度。父亲年纪这么大,却显出我作为儿子的执拗,转而自惭形秽。
有一年,家乡下大雪,正好是我回家的日子。兰州距通渭约200公里,没有直达公路。因此,我不得不在乡道上走了很长时间。大雪过后,甘肃中部的四野一望无垠,我隐约能闻到路两边靠近大山的村庄里鸡犬的叫声。寂寞的烟花在我冰冷的心里不经意间生出了一丝暖意。大约在这个时候,远在通渭的父亲已经拿着扫帚,一遍又一遍地打扫着进村的整条路...
如今国家搞乡村振兴,要重视这些人,让他们成为乡村振兴的带头人。
许多关于痛苦和饥饿的事情往往不会被记住太久。心中没有思想,就没有回应,人就能更好地看向远方。那是在我刚刚有记忆的年纪,还听不懂这个世界的语言,分不清人类表情所透露的悲欢离合,好像总是很饿。天空之灰空像一只翅膀大如磬的乌鸦,一动不动地悬在头顶。有时候抬头看一只鸟,你要伸伸脖子,踮起脚尖,学习它们的飞行姿势,觉得它很轻。我不经常穿鞋,也没有衣服和裤子。只是遇到雨雪的岁月,脚趾总能感受到刺骨的寒冷。好在年轻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有多难过。
村北的闲置土地就在河边,岸边绿草如茵,河上碧波荡漾。在太阳灼伤皮肤的季节,我们给动物们打电话,看着它们整天笨拙地把头埋在草丛里,而我们则从早到晚泡在河里躲避太阳和蚊子。有时候我们突然觉得饿了。当我们抬头时,我们的眼睛是黑色的,世界是暗淡的。我们尽最大努力咽口水,但我们很幸运地把它推了回来。这种方法在我们年轻的时候已经尝试过很多次了。黄昏后,饥饿感变弱,再也无所谓了。我们等到了晚上,父母挑了挑水工,带我们和月亮一起回家。牲畜默默地跟在后面,臃肿的姿势像黑夜一样迷人。
回到家,妈妈收拾好饭菜,一家人挤在院子中间的石桌旁,有说有笑,像盛夏的每一次收获一样幸福。这时,父亲会放下筷子,转身抓住我的胳膊,在我的胳膊上轻轻抚摸我的指甲。结果,他总是意料之中,而清晰的白色印记暴露了我的恐慌。我父亲知道我的水好,但他强烈反对我去富水。年轻的时候不懂,但是很反感。现在想起来,满满的愧疚,也有很多乐趣,可以微笑。
我总是尽量避开父母去河边。在我的印象中,北方农村夏天又热又急,麦穗的颜色和太阳的颜色一样,像火焰中的花朵,会让人想到危害。阳光伤害庄稼,萎靡不振的庄稼让人心凉。成年人身心疲惫,所以午饭后就赶去田里。我总是在他们打着上厕所的幌子离开之前早早离开。出门时,我小心翼翼地取下门闩,把它挤出门外。然后一路跑到河边。
在农村,夏天,蚊子似乎突然从地下爬出来,一个接一个,像瘟疫一样跟着人和动物。
6月份,小麦成熟了,父母每天忙着收割,没有时间照顾我,但我又不能整天在家闲着,于是我自告奋勇,为家养的动物照顾一日三餐,放驴成了我童年最幸福的事。有时候玩累了会把驴赶进三面环山的山谷里,折断一些树枝拦截出口,然后找一块郁郁葱葱的草地躺下,像大人一样翘起二郎腿,嘴里嚼着另一梗冰草,独自凝望天空空。有时候,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当我醒来时,田野一片漆黑,驴子不见了。于是他捡起树枝,满山跑去找。绝望之后,他沮丧地回家了。一路上,我害怕父母的责备,心里忐忑不安。想了很多办法处理,最后觉得很牵强,就崩溃了。回到家,发现驴已经喝了水,进了圈。后来,当我再次遇到它时,我变得实际得多。当时我家很穷,很多人都饿了。然而,庄稼人从来没有忽视过牲畜,把它们当成自己的血肉。所以牲畜感激主人的好意,并记得随时随地回家。后来我终于忍不住问爸爸,为什么家里的毛驴晚上跑回家。永远不要每次都迷路,不管多远。父亲说,人和动物都有情感。如果你对他们好,他们会觉得农民被驴心疼,驴也会感激。他们最清楚自己的家在哪里。
十几年前,我去县城上高中,哥哥也去了国外的大学。母亲为了给我们兄弟挣学费,去北疆摘棉花,家里只剩下父亲。母亲走后,父亲成了“家庭主妇”,照顾我们兄弟的衣食住行和其他一切农业事务。包括牲畜的吃喝,都是从早忙到晚。
有一年,我妈一走,牛股河就发了洪水,家里唯一的菜地也毁了。整整一年,土豆成了全家人碗里唯一的蔬菜。很多时候,我都想扔掉筷子,愤怒地离开,以抗议我内心对这种情况的不满,这样父亲就可以为这一切自责了。但是我天生的懦弱很快就打消了这样的可笑想法。
现在想想。幸好我当时没有那么做,不然我会内疚,自责自己一辈子的无知和残忍。
到了冬天,人们开始在地里储存粪肥,家里劳力充足,就用行李车拉,几天就完成了。如果劳动力不足,他们不得不订购牲畜,并把它们一个接一个地运进地里。他们家乡的大部分土地是一座偏远而危险的山。许多田地只有一条狭窄的小路通向它们,人和牲畜走在上面,害怕得发抖。在农忙季节,这样的悲剧时有发生。
有一年,家里的驴子生了一匹小马。几个月后,小马在父亲的照顾下迅速长大,开始和母亲一起务农。有一天,一大早,父亲派了一头驴去田里驮粪,小马正好跟在妈妈后面。后来爸爸说,小马一路跟着妈妈走每一步,很像我小时候。出门总要穿父母的裙子,既胆小又坚定。就在他要进入场地的时候,小马突然踢了一脚空,一头摔进了山脊下的山洞,四肢被牢牢卡住。他父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不知所措。他立即把铲子掉在背上,跳进洞里,试图支撑小马的身体,但他能支撑到哪里呢?小马的腰已经在狭窄的空断了,不能动了。父亲只好爬起来,一路飞回村里呼救。花了很大的劲才把小马弄回家。然而,村里的兽医告诉父亲,他无能为力,等着吃肉或者卖给驴肉贩子。
接下来的几天,父亲哪儿也没去,就蹲在驴圈里,晚上躺在毡子上,搂着小马睡觉,直到一周后小马死了。我父亲没有像兽医说的那样吃它,也没有把它卖给卖驴肉的人,而是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埋了起来。
有一年,我问他为什么不吃不卖驴。父亲告诉我,庄村的农民世代靠这些可怜的动物为生,他们就像农民的衣食父母一样,谁吃不了?我一听,顿时哑口无言,自责自己的残忍和无知。
这么多年,我一直把父亲的话牢牢记在心里:庄上的农民世代以这些可怜的动物为生,他们就像农民的衣食父母一样,谁吃不了?
这几年经常听到父母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当我第一次听到它时,我无法理解它。我经常说:“我以前穷,没看到有争吵;如今衣食无忧,抱怨真的不对。”如理由明显,予以批评。后来妈妈的话让我突然意识到。她说:“我穷的时候,两个人只关心从白天到晚上的跑步时间。有时间吵架,自然就少了对对方的关心,根本没有生活;虽然偶尔会有争吵,但他们不再担心温饱问题。人们可以静下心来,认真审视和关心身边的人和事,希望自己活得更好。”谁能想到,对于从贫困的日子里走出来的人来说,和亲人好好打一架,是一种难得的奢侈。然而,这种体验,就像少年记忆中那种纯粹的黑色孤独,对我来说却成了一轮永恒的水月。现在,我只希望他们能够安全、健康、舒适。
——本文原载于《美国文学》2021年7月
何秀,1992年生于甘肃通渭,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独立音乐人。现居兰州,出版过《飞天》《花城》等作品。出版了散文集《那年雨很薄》,散文集《总有孤独如长裂》,待出版;还有民乐作品《南河桥》《六十岁的冬天·段家滩》《九月的火车》《乐安短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