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平县万安镇文杰水库。新华社记者林善川摄
武平县文杰村村民李桂林展示了他收到的林权证书。新华社记者林善川摄
武平县林农在种植基地观察铁皮石斛生长情况。新华社记者林善川摄
这是一场被称为“继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后,中国农村的又一次伟大革命”的改革。
这是一项有望“像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一样,从山到山”的改革。
这是一项让中国1亿多林农的林权明晰到户的改革,实现了“山决定权利,树决定根,人决定心”的改革。
这是一项改革,使“青山绿水就是金山银山”“砍树就能致富”的理念深入人心,推动了生态文明建设。
这一改革的源头始于闽粤赣交界的武平县。
“无主”山林忍不住乱砍滥伐
与民国同龄的李永兴,在武平县林业局采购站工作了20多年。1999年,在全市林业管理体制改革中,李永兴被买断工龄提前退休,回到家乡万安镇文杰村担任村党委书记。村小,5个村民小组,164户632人;山多,占地2万多亩,人均30多亩。像福建的很多山村一样,文杰村世代依山而居。然而,当李永兴上任时,他却头疼不已,这让整个村子几乎成了“寡妇村”。话得从头说起。新中国成立后,集体林权制度经历了四大变化:一是土改时期的分山到户,二是农业合作化时期的联林,三是人民公社时期的森林统一经营,四是改革开放初期的林业“三个决定”——划定保留山、稳定林权、确定林业生产责任制。
数据显示,到80年代中期,集体林面积300万立方米的林业重点县由50年代的158个减少到不足100个,能提供商品材的县由297个减少到172个。在第三次全国森林资源清查中,我国南方集体林区总蓄积量比第二次清查减少了1.8亿立方米以上。为此,国家出台了林业“三定”方案:稳定85%的林权为集体所有;指定15%给农民保留;确定集体林归村集体所有,每户由村集体指定专人负责管护,各负其责。
没有收益权,却有管护责任,导致林农不愿管护,甚至出现极端现象——“山被放火,群众笑看火,干部去救火,领导生气。”
集体林统一经营时代,集体林的砍伐和出售采用计划经济的方法,由当地林业局收购出售。林业部门定价从村里收购,然后村里组织村民或者村里的林场进行收割。而山价也包含了村集体收入的一部分,最后农民的实际收入并不多。林业局收购的木材卖给市场时,是以市场价格为准的——这就是“剪刀差”。这些可怜的利润需要养活林业系统的员工,这也是县财政的来源。数据显示,在武平这样一个多山的林业县,巅峰时期的“木材财政”收入占地方财政收入的40%以上。
直到21世纪初,被称为“八山一水一田”、华南重点集体林区的福建,还没有出现大规模毁林现象,但占据全省80%以上的大山都死了:占全省总人口70%以上的山林农民,他们与沿海居民的收入差距逐年加大。据统计,1991年福建、龙岩、四山城市GDP占全省的33%,2003年下降到22%;沿海和山区的城乡人均收入比1985年为1.87∶1,2004年扩大到2.73∶1。
因此,每当家里急需现金时,农民们就跑到山上的集体森林里砍一些树。你也剪,我也剪。“杆子虽然发芽了,但还没有碗那么粗的时候,基本上就被剪掉了。”李永兴回村的那一年,有10人因非法采伐被抓,7人被判刑。一听说森林警察来了,村里很多男人都风闻“出走”,于是文杰村就陷入了“寡妇村”的名头。当时,看着武平,县委、县政府被严重毁林烧毁。
于是,龙岩市率先开展“放开林木经营权”改革,全市林业系统“自砍自刀”:彻底取消林木统购统销政策,取消所有乡镇收购站,把“剪刀差”还给林农。但是,市场价的利润已经到了村里,有的地方已经成为村干部截留甚至分割的“肥肉”,落到林农手里的仍然是“零头”。
李永兴因为取消了乡代购站而退休到村里。担任村党委书记后,他审核账目:10年来,无数森林被砍伐,村集体账户还欠28万元!一怒之下,李永兴提议解散与原村两委成员存在纠缠利益关系的村林场,组织村干部白天值班,晚上设卡,坚决杜绝集体林非法采伐蔓延。结果这得罪了村里一些吃木头的地痞。一天晚上,有人酒后闯入他家,用四根铁棒打伤了他的右臂。10多年过去了,伤疤还在。
闽西盛夏,云厚雨大。在微弱的雷声中,期待着一道闪电。当时,受到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冲击的福建,也在酝酿一场惊雷。
林改等着启动枪
1999年1月7日,市委一号文件提出“深化林业经济体制改革”。当年7月,市林业委员会在提交市人大的《关于深化林业经济体制改革的报告》中提出了“林权改革”。这份连红头文件都不是的报告,成为武平县集体林权制度改革的唯一依据。我国的“林权”是指四种权利:“林地所有权和经营权、林木所有权和使用权”。2000年,国家林业局推动全国统一的林权证书换发,但这次“换发”只是再次确认了原集体林作为集体的集体权利,产权问题并未松动。
2001年5月,林业部组织了换证试点,武平县被确定为试点县之一。
“如果你想尝试新的东西,最好做一些关于产权制度的文章。”时任武平县委书记、现任省林业厅副厅长的严金晶说。他说“尝试新事物”,就是“把集体林权分给住户”,这是很多农民一直想说却不敢说的话。
当年7月的一个晚上,李永兴走访邻村,正巧遇到县林业局和镇干部,商量“选哪个村试试这个东西”。这不是整顿村里林业秩序的好机会吗?李永兴立即向镇领导表示,文杰村愿意试点。
文杰村意外进入了历史的画卷。
正如李永兴所料,回到村里,他说他被分成了山和森林。他们都同意了,不到两个月,根据县林业局和五个自然村的意见,他们整理出一套分配方案:四项权利中,林地所有权仍归集体所有,其他三项权利归林农所有;每户必须分50年;界限以当年集体林中每户的责任面积为依据;村里的公益林分布在一起,专门用来给新增人口和森林面积小的人“补薄”;根据山林肥瘦程度,分为四个等级。每年每户每亩向村委会缴纳0.5至1.5元的林地租金。之后,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村两委就带着测绘人员在村里的每一个山头周围,划定了界线,为村里的164户人家勾画了四条界线。
2001年12月30日,文杰诞生了第一张新的林权证书,上面明确写明“林地使用权、林木所有权、林木使用权属于林农自己”。
林权已经分割,林权证已经发放。然而,对于县委、县政府和李永兴来说,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李永兴急于肩负起守住这座青山的责任,所以他不得不选择一个有效的合作伙伴。他选择了钟泰富。钟太福以前是村干部。因为看不懂村两委原来的做法,他干脆自己开了个木材加工厂,一年挣78万。“想当村主任,得先把工厂关了。”虽然钟太福没有参与毁林,但村民非法砍伐的木材,很多都是在他的工厂加工后出售的。
在集体林统一管理的时代,非法采伐已经成为一种普遍的做法。现在如果把森林分了,会不会更刺激群众,真的“砍通宵”了?颜金晶的担心也是一样,这是检验这次改革是否正确的关键问题。果不其然,麻烦来了,省里一个相关领导打电话来询问此事,然后放下一句话:这样做会损失惨重。
为此,县委、县人大、县政府、县CPPCC派出多组人员到文杰等试点村调研,形成调研报告,进行了多次讨论。2002年4月,武平县委、县政府正式印发《关于深化集体林地林权制度改革的意见》。在没有上级授权、法律依据和其他地方借鉴的情况下,武平迈出了第一步。
两个月后,2002年6月21日,时任福建省省长的习近平同志带着省有关部门的负责人专程来到武平县,那里的林改试点已经在每个乡镇铺开,并给予了充分肯定。“林改方向是对的,要脚踏实地推进,真正让老百姓受益。”“集体林权改革要像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一样,从山上转移到山上。”时任省林业厅厅长的黄建兴还清楚地记得习近平同志视察时当场作出的指示。
于是,中国集体林权制度改革在福建拉开序幕:2003年,福建省推进集体林权改革;2006年,福建深化集体林权改革,得到中央认可;2008年,全国集体林权改革全面启动。
“从山脚到山上”,激活一系列配套改革
“事实证明,‘一夜斩光’是言过其实的。林改年以来,文杰村没有发生过非法采伐。”李永兴说。2001年武平县近330万亩林地森林总蓄积量900多万立方米,2016年增加到2100多万立方米,15年翻了一倍多!在释放强大生产力的同时,林权改革也引发了一系列新问题,但开弓之箭永不回头。
第一个问题:植树造林的钱从哪里来?
分配到山上后,农民们上山种树。上级下达的造林计划远远落后于群众的积极性。“2003年和2004年,规划数量为1.5万亩。2005年,群众造林超过4万亩,2011年超过9万亩。”武平林业局副局长吴继福当时最担心的就是树苗短缺,只好不断向省林业厅汇报,要求多计划、多树苗。“以前,我们只从江西调到西部,然后南方几乎所有其他省份都被调了一遍。我们自己的苗圃基地面积也扩大了四倍。”
植树的钱从哪里来,已经成为制约林业发展的瓶颈。
大造林户一般有200到300亩山林,每亩种植220到240棵树。一棵杉木苗1元左右,轻苗总成本6-7万元;当时的人工成本是每人每天80元。在一个造林季节,每户成本只有10多万元。
没钱怎么办?武平县提出“担保贷款”思路:2005年,武平林业局成立林权贷款担保公司,县政府注资共计240万元,经银行五次放大。经过几年的经营,效果并不理想,仅贷款28户。关键在于一旦发生贷款风险,银行和公司很难处置森林资产并实现。2013年,武平县再次创新,成立了林权仓储保障中心。与前者不同,后者不仅可以经营专业的森林资产评估,还可以提供林权流转服务。更重要的是,风险发生后,抵押的林权可以归集存储,森林资产可以通过采伐或再流转的方式变现。
有了处置风险资产的能力,银行就会跟进。截至目前,已有4家银行与武平县森林仓储担保中心签约,条件正由“一年一贷”放宽至“三年一贷”,放大比例也考虑扩大至8倍。短短三年时间,530多户人家贷款6000多万元,其中文杰村贷款110多万元。这一做法已得到推广。截至目前,全省已建立林权流转平台223个,林权收储机构38家,林业调查等中介服务机构200余家。福建还率先推出“林权助贷宝”,贷款期限15至30年,月利率6‰以下,具有第三方支付功能。
第二个问题:森林如何成为“摇钱树”?
2013年7月25日上午,武平在文杰村举行林权直接抵押贷款开通仪式。50多岁的村党委书记钟太福和其他5名林农与邮储银行武平支行签订了林权直接抵押贷款协议,获得了4万元至10万元不等的贷款。
虽然拿到了贷款,但钟太福总是说:“有多少就做多少。”如果你有更多的钱,你会买更多的幼苗。隔壁的乡镇,用抵押的资金和补贴,带领农民通过大规模合资成立了各种林业专业合作社。甚至有一些外地企业主去文杰买林地,成为村里最大的林业种植户,而文杰村的人还在“单干”。其实随着山分户,就像当初分田到户一样,森林流转、规模经营、专业合作也是森林最终成为“摇钱树”的唯一选择。
"我起得很早,但赶上了晚一集。"钟太福至今后悔。
当然,文杰村不愿意,李美元就是其中之一。今年还不到40岁的李美媛,是早年第一个到广东打工的年轻人。他不仅赚了一些钱,还培养了敏锐的市场意识。2006年,李美元时隔十余年回到家乡。“种树一定会发财!”今年,武平县农民人均纯收入增幅连续第三年高于城镇居民。然而,李美元的估计过于乐观。之后,武平农民人均纯收入连续5年再次低速徘徊。
不过,这也给了李多元一个机会:他连续六次成功转移了这个村其他村民的山林,凭借自己的双手,总面积近700亩,成为文杰村第二大住户。文杰村有七户像他这样的大户,平均林地面积五六百亩。林改初期,文杰村共有164户,平均每户125亩。现在,这7户拥有全村1/4以上的土地。靠森林吃饭的家庭越来越少,平均种植规模越来越大,资金充足且专业。它们成为林改后诞生的新的林业管理主体。目前,新增林业经营主体4500多家,面积1100万亩,涉及农户近20万人。
随着新的经营主体的出现,2011年至2016年,武平农民人均纯收入再次连续超过城镇居民,最高年增长率高出5个百分点。
2012年,李美媛当选为文杰村主任,与钟泰富组建团队。就在他们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又一项新的改革落在了他们的肩上。
在你不能砍树之后
由于环境优良,2012年底,新建的文杰水库成为武平县唯一的饮用水源,周边山林被划定为“县级生态林”。树木不能被砍伐。2012年,福建提出建设“生态文明示范省”。不砍树致富成为福建发展的新课题。因此,福建一直在收紧森林采伐政策:商品林杉木采伐年限由16年延长至26年,松树采伐年限由21年延长至31年,位于重点生态区的商品林977万亩受到限制...因此,相当一部分投资林业的福建林农必须牺牲自己的利益。
所谓“县级生态林”,就是武平县提前一步实施文杰水库一级水源保护工程,保护砍伐周边3万多亩山地为“生态林”。但未纳入省、国家生态林范围,只能“自付”,对这3万亩林地的所有者给予生态补偿,平均每户每年每亩6.75元。这涉及到包括李永兴在内的文杰村40多户居民。
从村党委书记岗位退休后,李永兴被聘为水库管理站站长。他有300多亩林地被列为生态林。在做支部书记,后来做站长之前,李永兴没有太多时间管理好林地,所以都是天然林,每亩只能生产3到4立方米的杂木。杂木价格不高,以每立方米最多500元;如果种植杉木,每亩可以得到7到8立方米,如果人工种植,可以得到12到13立方米。杉木的价格至少是每立方米1000元。杉木采伐周期为26年,每10年可间伐一次。有了这个计算,损失可想而知。
保护生态是真的,但当每个农民都牺牲自己的利益时,工作就很难做了。李永兴成了这次改革的“突破口”。“你是党员,也是老书记。你要带头签字。”钟太福什么都没给李永兴。该县还适当放宽政策,对4名达到采伐年龄的农民给予了一次间伐的特别许可。截至目前,文杰80%以上的林农已经签字同意。去年,福建省在重点生态区开展商品林赎买等试点工作,省、市、县每亩补助达到2000元。
当初我们支持林改的时候,都是奔着发财去的。当然,这种补偿远远不够。
钟泰富带领102名村民成立了一家名为“绿富”的合作社。他专注于林下经济:发展阔叶树苗木、养蜂、种花和种植中草药...这是福建省“活机制、优产业、富民、美生态”生态文明发展战略中“绿变金”的秘诀。“每个项目验收通过后,都会有各种支持和补贴。”据钟泰富介绍,文杰村获得了100多万元的林下经济项目补贴,因此5个自然村全部修复了30多公里的竹山通路,仅运输竹子的成本就可以降低80%。2016年,文杰村绿富合作社毛收入1600万元,平均每户近16万元。
但李美媛觉得钟泰富“不够大胆,不够有远见”,最羡慕的是“云客村模式”。
武平县程响镇云客村紧挨着文杰村。村里的山林已经被列为省级和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甚至不允许间伐。结果全村40多户农民搬到县城谋生。但它被指定为保护区。经过10多年的休养生息,山清水秀。2014年,武平县引进一家江西企业,投资1.3亿元建设两野山公园,现为5A级景区。40多名云起人搬回来吃森林旅游餐,其中80%被林业部门评为“森林家庭”,给予统一装修、统一价格、统一炊具等补贴。“现在我们有40多户人家,家家户户都买了车,盖了新房。年净收入至少15万元。”云厝村党支部书记钟告诉记者。
“‘不砍树致富’实际上是发展生态经济。”李梅园头脑灵活:文杰村有山有水,也可以发展生态旅游。这个想法得到了村民的支持。如今,合作社的林下经济发展起来了,旅游规划也受到了邀请...
15年过去了,山川面貌焕然一新。林改前是国家级贫困县,武平县农民人均年收入只有3000元。2016年,农民人均年收入达到1.3万元;全县财政收入增长近10倍,跻身全省发展“十强县”。
在这个获得第一张新林权证的“中国林改第一县”,新一代武平人有了新的梦想。就在他们眼前和身后,广阔的“福建绿色”正在向全国扩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