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学期开学前,王澍都会为老师们开一个“竞赛会”,每个人都要拿出自己的教学计划,否则就要离开。比如在讲园林的时候,有的老师会探究中国传统民居的浮雕,有的会研究中国园林中的器物,有的会将西方现代建筑与中国园林相结合。
王澍,建筑师,中国艺术研究院建筑艺术学院院长,普利兹克奖获得者。南方人物周刊美食图片
文字|新京报记者傅子扬
编辑|校对|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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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三年前,在中国美术学院象山校区的教室里,王澍看到了实验的火花。
当时,一个建筑艺术专业的大三学生正在炫耀他的装置作品。他把巨大的教室布置成一个大型的球类运动场地,用回收的垃圾组装桥梁、栏杆、喷淋系统等各种设施,让一个小球在场地上来回穿梭。
这是一项未完成的工作。当设施在演示过程中发生故障时,男孩们趴在地上进行维护。然而,王叔对这个孩子印象太深了。“他有点疯狂和兴奋,就像建筑系的爱迪生一样。”
王澍是男孩的老师——中国艺术研究院建筑艺术学院院长,也是诺贝尔奖——普利兹克建筑奖的获得者。2003年,他在西湖边的这所艺术学校提出了“重建当代中国本土建筑”的口号,并进行了一次带有乌托邦色彩的教育改革实验。
在自己设计的校园里,他带学生做木工、夯土墙,讨论“城中村改造”;在一望无际的田野里,他组织学生进行实地调查,完成农村基础设施建设。
王澍的目标是打破中国建筑界正在失去本土性、创造性和思想性的局面,摆脱商业化。除了理工科院校建筑教育的“正规军”,他还想培养几个不同的“游击队”。
理想的火光
深秋,在中国美术学院象山校区,枯黄的树叶沙沙作响,落在一栋栋水墨画间。在校园里一个占地数百平方米的木工房里,建筑艺术专业的学生经常拿着斧子、锤子和锯子,向木匠学习中国传统的榫卯结构。
在阮昊副教授的课堂上,学生们被分成不同的小组,七八个人围成半圆形坐着。一群学生站在白板前,展示了一个城市有机农场孵化器的设计,其他学生则提出了合理的问题:不同类型的农业对空有不同的设计定义吗?这个节目能在其他地区推广吗?
看着学生们的针锋相对,阮昊非常高兴。与站在讲台上跟着剧本走的高校老师相比,他认为这种方法能更好地培养学生的批判性思维。
2012年5月29日,2012年世界建筑最高奖普利兹克奖获得者王澍回到母校东南大学演讲。图片来自视觉中国
培养批判性思维和创造性思维一直是中国美术学院建筑艺术专业的传统。01级毕业生唐勇还记得当年的建筑班。当时王澍老师提出的第一个要求是用各种废弃物盖房子,传统的水泥、砖块、钢材等都不能用。“这就相当于一上来就取消了模仿和抄袭的所有可能性。”
在奇特的要求下,学生们发现了废旧轮胎、零食盒和饮料瓶,有的还带来了脏棉花,教室被堆成了垃圾收集站。“他们需要摸索双手才能知道各种物质的应力结构。在这个过程中,各种荒唐的事情都会发生。”王叔说。
期末,25名学生完成了两个成品,一个是用“永久自行车”做的装置艺术,另一个是用可乐瓶做的房子。
唐勇是可乐瓶队的队长。他和同学们用2万多个透明塑料可乐瓶搭建了一个立方体形状的小屋。两三个月的时间里,他们每周都会去杭州郊区的废品回收站买瓶,然后被运送到学校的空地盖房子,进行安全检查。“收垃圾的以为我们是来抢生意的。”
可乐瓶屋建成的时候,已经是春节前夕了,杭州下了好几天的雪。“大雪中,学生们就像一支完整的农民建筑队,24小时奋战在现场。”王舒回忆说,孩子们没有任何怨言,甚至“有了一点理想的火种,真正的创新才会让人感到兴奋。”
与潮水保持距离
王澍的“理想火光”早在20世纪80年代就出现了。
1981年,来自新疆的18岁青年王澍考入南京工业学院建筑系,成为极端理想主义者和疯子的代名词。在媒体报道中,他大二时公开宣称“没人能教我”;在答辩会上,他把论文贴得满教室都是,说“中国只有一个半建筑师,杨廷宝是一个,我的老师康杞算一半”。
王澍代表作——中国美术学院象山校区图/视觉中国
从大学开始,王澍阅读了大量的书籍,包括胡塞尔的《小思想》和列维·施特劳斯的《结构人类学》。1983年,他发表了一篇研究报告,这是一篇关于从南京到苏州的江南小城镇生活的调查。他建立了一个几乎复杂的人文社会科学知识体系,有时更像是一个“哲学家”,而不是建筑师。
在王澍的思想中,中国传统建筑有自己的特点,他喜欢自然的关系,喜欢建筑与人之间相互尊重、和谐共处。相反,中国城市的高楼盲目照搬西方,令人生厌。
为了执念,王澍放弃了90年代的房地产热潮,不愿意像其他建筑师一样趁机捞一桶金。他和同样是建筑师的妻子陆文宇,在西湖边静了下来,找到了出租屋,过上了隐居的生活:当时家里四面都是墙,他在水泥地上铺了个垫子睡觉;他不适应南方的黄梅日子,衣服在屋里放了很久,拍着拍着就掉了一层绿毛。
“那是建筑师的黄金时代,每年有100多万个项目。”唐勇说,但是王叔,一个老师,可以愿意孤独,与物质和名利保持一个明确的距离。
隐居的日子里,王澍和陆文宇在自家50平米的房子里散步、爬西湖、建花园。他对理想建筑师的认知越来越清晰,他认为建筑师应该介于艺术家和工程师之间,他们应该对人类的生活体验有敏锐的感知,像艺术家一样进行创造性的设计;我们应该把这种漂浮在空的想象放到地上,研究它的结构和受力。
王舒说:“我经常开玩笑,当艺术家的工作完成后,工程师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从零开始的教学实验
2001年,蛰伏十余年的王澍在获得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博士学位后,被中国美术学院院长徐江邀请出山。两年后,中国美术学院建筑艺术系重新成立,开始了由王澍牵头的“教学改革实验”。
作为建筑艺术专业的第一名学生,唐勇记得班主任王舒第一次出现的时候穿了一件深红色的大毛衣。他很胖,留着寸头。他在讲台上逻辑清晰,演讲“很有煽动性”。
当时王澍并不出名,但他告诉学生,优秀的建筑师应该学习哲学和人类学,并推荐了卡尔维诺和列维·施特劳斯。演讲持续了一个小时,教室里非常安静,但唐勇感觉自己像一只鸡血。”他说,文艺复兴以来,西方的艺术理想是建筑、绘画、雕塑三位一体,但建筑被放在了最高的位置。因为是综合艺术,所以会融合绘画和雕塑。”
唐勇认为王澍的话像是一种启示。虽然他没有教授任何具体的知识,但他对这门学科有着最初的敬畏。
在美术学院,没有人比王澍更懂建筑学,他的教改实验收获了足够的空。
2003年,王澍和陆文宇共同起草了第一个实验建筑学五年教学大纲和教学计划,其中包含了“如画”、“材料”、“批评/混响/边缘”、“建构”等八条教学线索。“这些线索更像是一些思路和方向,会在不同的课程中实施。”王澍说,以“如画”为例,以中国传统山水画为研究对象,将体现在一年级的“渲染间空”课程和二年级的“园舍”课程中,以培养学生“如画建筑”的意境。
在这个教学体系中,新生要做木工,学习中国传统的榫卯结构,学习书法。唐勇记得,王澍还带他们去苏州游园,在园中练习书法,“因为他觉得书法也有中国传统建筑美学的特点,以流水的形式表现出来。”
“但不要认为这是颠覆性的改革。我们都达到了高校建筑教学大纲要求的硬性指标。”建筑艺术系主任陈表示,在本次教学改革实验中,“强行为空是王澍的责任,脚踏实地是我们的责任。”
第一次看到这个教学大纲的时候,美术学院的一个副院长觉得很有意思,指着一个线索问,这个是谁教的?王叔说,我教书。他指出了另一条线索。这个怎么样?王叔说,我还是教书吧。
如何找到合适的老师是教育改革初期的一大难题。王澍说,第一年只能和陆文宇一起教学生,从北京请了一位当代著名艺术家当外援。“相当于设计、理论、历史课,都是我自己的。”。
王叔和陆文宇正在上课。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直到2004年左右,他从第一所研究生院毕业,情况才略有好转。“五个人中我漏掉了四个。”。
也有一些老师是王澍在国外访问讲学时“捞”回来的,比如阮昊。他拥有清华大学建筑学学士学位和普林斯顿大学建筑学硕士学位。2012年王澍访问哈佛大学时,阮昊是他的助教,两人的想法非常契合。
每学期开学前,王澍都会为老师们开一个“竞赛会”,每个人都要拿出自己的教学计划,否则就要离开。比如在讲园林的时候,有的老师会探究中国传统民居的浮雕,有的会研究中国园林中的器物,有的会将西方现代建筑与中国园林相结合。
在王澍看来,这种交流中产生的火花正是他想要的。“一个老师全是黑白的,一个老师是彩色的,一个老师极其抽象,但三条线都有潜力,我希望它像一个花园。”
在广阔的乡村实践
除了校园里的课程,王澍还会让学生出去广阔的乡村做实地调研,考察中国传统民居,或者真正参与乡村基础设施建设。
有时候王澍看到一面墙,会让学生摸摸,感受背后的建筑原理。下乡时,他会告诉他们屋檐和大门的特点,这反映出这是一个“文人住宅”。“他会让学生感知到墙是什么。地球是什么?什么是木头?当你的手有了触觉,那种感知是语言、思维和任何知识体系都无法替代的。”阮昊说。
学生的实践课程在研究生阶段达到极致。
自2016年起,中国美术学院建筑艺术学院、东南大学、麻省理工学院建筑系成立“三校联合夏令营”。每年暑假,学生可以去中国的农村地区帮助建设公共基础设施。
据中国美术学院领导老师蒋卫华介绍,学生时代就全面参与一个项目的选址、绘图、施工过程,在国内建筑教育中是非常罕见的。这个机会来自于王澍自身的社会影响力——作为普利兹克的赢家,他可以和当地政府进行调解,争取资金和场地的支持。“对于当地政府来说,这也是吸引旅游的金字招牌”。
在浙江省杭州市富阳东桥镇文村,王舒参与了农房项目的改造和重建。图/视觉中国
蒋卫华记得,第一年的项目是在浙江衢州一个叫幸福园的小村庄建一个公共厕所。这来自于王澍的考虑,“因为民房都是私人区域,公厕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农村公共空房间”。
在村里,学生们挨家挨户做调研,了解村民的生活习惯,然后设计建造。在农村待久了,姑娘们都戴着村里买的太阳帽,骑着电瓶车,晒得黝黑。蒋卫华说,他每天都在村口,远远地看着他们过来。“和村民没什么区别。”
经过观察,学生们发现村民们经常使用一个三层的阶梯式水槽,于是他们在公共厕所外面建造了一个类似的风格。后来,它成为村民的公共活动场所之一。农民们聚集在水池边洗菜聊天,孩子们在附近的斜坡上玩耍。
这样的场景符合王澍对田园传统文化的向往,也符合他对“本土性”的推崇。但除了向往和赞叹,这也是他的现实选择,因为中国的城市建设已经接近饱和,农村可以“做点不一样的事”。“这就是我鼓励学生去农村的原因。它的结构更加开放,有一些实践的机会。”王叔说。
失败还是成功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王舒的教学改革。
他记得,在新世纪之初,当他刚发出教改的口号时,其他学校的老师经常当着他的面反驳:“你肯定会失败”“你的学生融入不了社会”。
如果说这个所谓的“社会”是一个商业化、常规化的社会,或许那些老师的判断是正确的。在“三校联合夏令营”中,王树和他的学生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
在修建公厕时,王澍等人提出用最普通的竹子作为原料。从建筑美学的角度来看,竹子与住宅建筑更和谐,更环保。
但是当我听说王叔主持的项目居然用竹子的时候,政府和村民都着急了。蒋卫华说:“他们以为我们可以请你过来,我们怎么能用这么便宜的东西!”他们的希望是使用钢筋混凝土,像大城市的建筑一样铺上彩色的石头。但他们最终还是被王澍说服,认为公厕的建筑材料仍然是竹、瓦、石等“土料”。
与修建公厕时的争议相比,一旦王澍的学生毕业,他们面临的现实要复杂得多。他们在美院接受了一套纯粹理想化的教育,但进入大设计院后,商业的洪流就进来了,很多人不得不经历一些“痛苦的纠缠”。
“在中国的体制下,如果你想做一些在街上可以看到的特别有趣的建筑,除非你是王叔老师级别的,对吧?所以很多学生去设计院盖房子,建高端社区,很商业化,很常规。”陈对说道。
有的学生甚至开始抄袭、剽窃王舒的作品。这无疑是对以原创为核心内容的教学改革的极大讽刺。
陈记得,有些学生毕业后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并打着王叔同学的旗号在朋友圈大肆宣传。“他们建造的民宿项目覆盖着典型的王树屋檐、老树和夯土墙。连椅子都和香山校区的设计一模一样。”王叔也看到了这一点,但他什么也没说。
在众多毕业生中,唐勇是为数不多的能在洪水中自救的“幸存者”之一。30岁那年,他在北京成立了一家建筑师事务所,事务所不仅承接了一些赚钱的项目,还贴钱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比如在陕北泥河沟村古枣园建一个旱厕。“这是一个洗澡缺水的地方。旱厕的建设满足了当地的节水需求。这些粪肥可以作为农业肥料再利用,是传统耕作制度的重要组成部分。”唐勇说。
2014年,泥河沟村古枣园被联合国粮农组织列为“世界重要农业文化遗产”。能够参与这里的生态保护,在唐勇的心目中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王舒和他的学生正在农村做研究。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为了检验十多年来教学改革的效果,2017年4月,杭州杏花雨季期间,王澍在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举办了教学成果展,名为“持续实验”。展厅里摆放着从大一到大四的36组学生作品,根据教学大纲中的八条线索分为八个部分。有简单的杭州建筑水墨画和堆积在小山上的椅子。总的来说,它们就像一个大型装置艺术“威尼斯双年展”。
在展览现场,有几位普利兹克奖的获得者和评委,还有来自清华大学、麻省理工学院、康奈尔大学等国内外著名大学的数十位建筑学院的院长和教授。王叔记得当时轰动一时,成群的人来学校看展览。
现在,如果让王澍给这次教学改革打分,他会得6分,因为教学质量还有空需要进一步提高的地方。他说真正的评估还要再等十年。“采访了第一批学生后,教育改革的作用才能真正体现出来。”
洋葱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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