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文化苦旅 余秋雨《文化苦旅》:天下学宫

栏目:历史 2021-09-26 22:4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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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3收获

《天下》最早发表在2007年第三期《收获》上,与余的专栏《剩下的艰辛历程》不谋而合

孔子

世界龚雪

文|于

一个

世界上最大的学校一定是孔子创办的那所。

我知道我说这句话的时候,马上就会有人拿出各种数字来反驳。

我今天想说的原因很特别。按照我之前说的,孔子成立了“私塾”,完全依靠自己的个人力量,从不起眼的巷子里召唤普通弟子来杏坛上课,将高层次的文化传播到社会底层。而且,我说了,他觉得天地太大,杏坛太小,早就把学生带走了,组建了“尤氏集团”,一个流亡的学校。

在这样一个流亡派中,他们建立了中国最早的政治、伦理、人格、管理教科书,每一本教科书都成为经典。

这还不够神奇吗?

然而,更重要的是,这所学校并没有因为孔子的去世而解散。相反,他一倒下,学校就在泪水中升华。这是本文的出发点。

首先,学生们把坟墓保存了三年。孔子带出来的这个“尤氏集团”,不再在孔子的坟前徘徊,素衣散发,早晨悼念,忆孔子教诲,议布置方案,一切都当作一门新课程。因此,这所没有老师的学校从听变成了讲道。

经过三年的守墓,1000多个日夜,这些学生的家属也搬到了孔子陵园附近进行看护。这些家庭带来了一些亲戚和其他相关的家庭。结果,数百个家庭住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大的村庄城镇。孔子的学生是当时最高层次的文化群体,因守墓而从智能聚集发展到生态聚集。中国和世界都没有先例。

这一智慧而又生态的聚会得到了当时鲁王的赞同和帮助。孔子去世的时候,鲁哀公发表了一篇文章,里面有一些古字,现在不容易排版。我只能简单翻译一下:“上帝,你不是很善良。为什么不留下这样一个老人,让他在办公室保护我,却让我一个人受苦?唉,孔子前辈,我控制不了自己!”这些真挚的话语给我们一种感觉,头上带着“哀”字的君主鲁哀公,似乎注定要悼念孔子。他生前没有重用孔子,死后却做了很多好事,这使得孔子创办的学校在权力的保护下不断占据空时间成为可能。

这所学校,姑且称之为孔子学院,至今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其中,甚至有很多生活在愤怒中的皇帝也会不辞辛苦地来到曲阜,通过祭祀孔子来获得自己的学历和文凭。他们获得了最高的权力,他们都想创造一个繁荣的时代,保留所有的历史。什么是盛世?在执政过程中,他们逐渐认识到盛世的表象是辉煌的成就,盛世的核心是自上而下的信任,信任的基础是道德文化。因此,他们在金庙里抬起头,把注意力转向曲阜。

曲阜离泰山不远,皇帝们常常把祭山和祭洞联系起来,相当于拜了两座泰山。

孔子的泰山是一所学校,每走几步就积累了一流的教育;孔子的学校是一座泰山,每一级教育都是泥石覆盖,直指苍穹。

汉高祖刘邦来得早。秦始皇之后以强风统一天下的皇帝起初看不起儒生,但在面对治国难题时,他发现儒生陆贾、蜀孙同的思想最可信、最有效,于是改变了看法,成为孔子学院第一个不太重视的皇帝学生。80年后,他的后代刘彻皇帝变得更加专心,开始用儒家思想建立文化统治。孔子学院以“太学”之名成为国立学院。

东汉时期,所谓“东汉豪杰近儒”始于光武帝,后来、张、安三帝先后到曲阜祭孔。

北魏孝文帝着眼于鲜卑民族的汉化改革,把亲自来祭孔视为一件大事。他穿着汉语,说着汉语,这给曲阜带来了北方地区的辽阔和优雅。唐高宗李之来时,颇为克制,但主持开元盛世的却是唐玄宗。那些多姿多彩,丰富潇洒的人。

后周的毛郭威,工作非常努力,在位仅三年就匆匆而来。

宋真宗在庞大的随从下把泰山封到了曲阜,气氛相当沉闷。当他们来到清朝的康熙和乾隆时,他们更有野心。他们都喜欢走路,而且真的深入学习儒家思想,所以他们外表整洁,精神饱满。

乍一看,这是皇帝对孔子的恩情;其实是皇帝希望孔子对他们好。有一些北方民族的皇帝,甚至希望孔子能认识他们,收留他们。

大旗鼓点,骑兵御用轿子。无论皇帝是哪个朝代走过来的,有什么样的样貌,来自什么领域,建立了什么功德,在这里都是毕恭毕敬的,为的是找到相同的文化背景和精神话语。

所以,孔子是什么?

因此,什么是中国?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皇帝都尊重孔子,但孔子学院总是不间断地开放。有时候会被冷落很久,但不知道马蹄声什么时候又会响起,祭孔仪式又会举行。

孔子学院再次招生。

孔子学院的魅力从一开始就激励着远近的学者。

通常的动机是放入孔子的门下,成为他的后人;其深层动因是追求孔子风范,建立其他学派。

孔子的学说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他作为一个独立的思想家,开辟了一个高于一切诸侯民族的精神王国,极大地提升了文化和文人的地位。同时,他展现了思想、精神、文化、教育的自由本性。这一点当时很多杰出的智者都认识到了,于是涌现了很多学术流派。每个人都写书,互相反驳对方的困难,同甘共苦。

这种以孔子学院为首的投机浪潮,比那些一个个来祭拜孔子的皇帝要早得多。虽然当时孔子已经去世,但他的基本形象仍然是老师和学者,他没有被朝廷庄严地供奉,所以他没有给其他学者施加压力。其他学者有权大声发表不同的意见,甚至对儒家提出非常尖锐的批评,而这种批评是反批评,构成了百家争鸣。

最能体现百家争鸣健康生态的是齐国稷下学宫。

稷下学宫始建于孔子去世后约100年。在齐国都城齐门附近,铺了一条宽阔的道路,盖了一座大门很高的大房子,最多吸引了“几十万学者”。百家的代表人物几乎都来过,大部分都像孔子一样,带了很多学生组成以“私塾”为主的教学团队。记得刘卫华、苗润田的《夏姬研究史》列举了夏姬学者领弟子的情况,还引用了一些著名弟子的名字,由此得出“稷下学宫是当时最高学府”的结论,我颇为赞同。

百溪入湖,孔子式的“流亡大学”汇聚于此。流放是一种社会考察,聚集是一种学术互见,对精神文化建设至关重要。

夏姬宫是开放的,但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来,如果他们想的话。世界上常见的争论,不分等级,不分趣味,都不是“百家争鸣”。因为只要几个冒充“家”而不是“家”的人进来破坏局面,那些真正的“家”就会不知所措。这样,用不了多久,东校就会变成一个用声音判断对错的繁华都市。稷下学宫一直对各行各业找工作、来自各行各业的学者保持着明确的学术评价。根据他们的学识、资历和成就,他们被授予“何庆”、“尚博士”、“李博士”、“夏姬先生”、“夏姬学士”等不同的称号,并被分为“博士”和“学士”。这使得龚雪熙熙攘攘,维持着基本的学术秩序。

稷下学宫面临的最大问题显而易见:它是齐国朝廷设立的,具有政府智库的职能,但如何摆脱政府控制,成为独立的学术机构和自由的文化学宫?

令人惊讶的是,这个问题在夏姬宫得到了很好的解决。书院里的学者不担任官职,所以他们不必为自己的言论承担行政责任。古书记载,他们“不在位时谈国事”、“不死时谈”、“无官守,无责言”等。,所有这些都说明了这个特性。夏姬只有少数学者偶尔被邀请参与一些外交事务,这是暂时的情报借用和口才借用,并不是真正的政治参与。

一般认为政治只有在参与政治之后才有效,但稷下学宫否认了这一观点。参政之后,可以开门见山,但难免会失去整体的超然思考。那种在同一个行政体制下的愉快讨论,即使是像管仲、晏婴这样的杰出政治人物也能完成,那么为什么要邀请这样一批批的游客过来呢?因此,保持思想独立于官场是稷下学宫的生命。

不参政,问政。稷下学宫的自由思想往往成为向朝廷建言献策或被朝廷咨询的内容。

朝廷对夏姬士人的态度非常谦和,夏姬士人可以随时去找君主。孟子是稷下学宫中德高望重的人物,《孟子》中提到,他与齐宣王讨论政事的地方多达十七处。齐宣王开始很重视孟子的观点,但后来觉得不切实际,就采纳了。然而,这一变化并没有影响孟子在学术上的地位。

齐国朝廷对黄老研究最感兴趣,黄老研究几乎成为稷下学宫的第一门学问,但这一派学者的荣誉和待遇并不比其他学者高。后来因“献酒”而成为稷下学宫“师中之师”的荀子,不是黄老的学者,而是儒学大师。他的学生韩非子是法家的代表人物。

由于统治者的选择并不影响不同流派学者的社会地位和言论自由,稷下学宫之争有着平等的基础。我们可以激烈竞争,这似乎很难容忍,但我们最终实现了共生和互补。甚至,稷下的一些重要学者属于什么学派,后期就更难搞清楚了。

学术争论的最高境界,在于各派在充分发展自己的观点后,遇到了足够的反驳困难。结果没有一个人是完全的赢家或输家,各方都有“混我和混我”的说法,和上面的水平一样。

写到这里不禁感叹,就像当年在山东临淄夏姬东学遗址闲逛时感叹一样。我们在现代为学术梦想奋斗了很长时间,但我们认为这是一个伟大的新想法,但我们的祖先早在2300年前就实现了它,并实施了100多年!

吉门之下,在水侧。今天在邵家沟村西南角,地下发掘发现这里有大规模的古建筑遗存。走在这期间,你可能会不小心捡起瓷砖碎片。说到遗迹,所有大大小小的古建筑都见过,但在这里,却出现了中国精神文化的“建筑”,让人舍不得离开。

这座建筑群完全倒塌了,但与其他建筑群不同的是,它已经建在了中国历代人民的心中。稷下学宫以秦始皇统一中国而告终,其后秦始皇焚书坑儒,开创了文化专制主义最恶劣的先例;一百年后,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乍一看,“百家争鸣”的局面已经难以持续。但是,百校经稷下学宫培养,不能废黜。

你看,在漫长的历史中,中国的整体文化结构是儒道互补,加一个佛家;中国的整体政治结构是表达儒家思想和儒家思想,离不开一个军事家。也就是说,在中国文化的殿堂里,一个家族永远无法称霸,永远不会有真正的“你死我活”的决斗。一切都是精明起伏,温和随和,偶尔偏执偏激,但不会持续太久,很快就会走向中庸之道。甚至很多学者的个体人格也常常沉淀出很多“家”,时而从佛教到儒家,时而从儒家到道家,自由而含蓄地延续了稷下学宫的丰富性、多样性和相互融合性。

此外,夏姬士人独立于官场的文化立场虽然在不同时代难以完全保持,但关心重大政策、致力于崇尚道德、忧国忧民、勇于建言献策的品格得到了广泛传承。相反,与稷下学宫格格不入、无视多元、损人利己、排斥异己的行为,总是被人鄙视。

也就是说,稷下学宫作为一个教学机构,即使被夷为废墟,也依然在默默教授课程。

与稷下学宫相呼应的是,当时在西方另一个文明的地方也有一个精神文化建筑综合体,我们一般称之为雅典学派或雅典学宫。“雅典书院”和“稷下书院”的名称也可以近距离对质。根据我的计算,柏拉图创立雅典书院的时间比稷下学宫早了大约二十年,应该算是同一时间。

这是巧合吗?

如果是,那只是一个更大更神奇的巧合的衍生。

那个更大更神奇的巧合,我可以用一个年龄对照表来说明——

孔子比释迦牟尼小十四五岁;

孔子死后十年,苏格拉底出生;

墨子比苏格拉底小一岁,比德谟克利特大八岁。

孟子比亚里士多德大六岁;

庄子比亚里士多德小十五岁;

阿基米德比任何事情都要大七岁。

古代波斯伟大的思想家琐罗亚斯德对生卒年有不同的看法。根据一个更可信的理论,孔子出生于他去世的那一年。

……

人类的历史那么长,怎么会有那么多精神巨人,那么多无法超越的经典高峰,一次涌现?为什么几千年后的文化创作,无论多么卓越伟大,都只追随那些年的脚步?

“天意从来不难问”。那就别问了,我们只能面对“天意”的结果,一遍又一遍地惊叹。

有人说:“世界上没有仲尼,就像漫漫长夜。”那么,其他人也会说,如果世界上没有释迦牟尼、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和琐罗亚斯德,人类历史会是什么样子?这种赞美包含了一个共同的判断,那就是历史的自然流逝应该和曾经一样漫长。从黑暗的开始,通过丛林的竞争,流血和相互伤害,它导致黑暗的结束。漫漫长夜里应该会有星星在天上闪耀吧?问题是,能让星星发光的光源在哪里?

所以,我不知道是什么巨大的力量让世界上几个最大的精神光源同时出现,以此来回答这个问题。突然间,一切都不一样了。从此,人类从根本上告别了愚昧,开始走向人性、理性和高尚。

与自然光源不同,精神光源不具备直接照亮山川的功能。只有通过教学和交流机制的转移,才能启迪人。所以像稷下学宫、雅典学宫这样的平台,足以左右一个民族对文明和光明的接受程度。

说起来,雅典学院是一个笼统的概念,包括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人创立的几所学院。近两千年后,意大利画家拉斐尔曾在梵蒂冈皇宫创作了一幅名为《雅典学院》的壁画,将这些学院融为一体,描绘了一大群不同年龄、不同专业的欧洲学者聚集在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周围。拉斐尔甚至画了自己和其他文艺复兴时期的代表人物,表明每个人都是雅典学院的一员。

每个人都是雅典学院的一员——这一思想是文艺复兴的重要内容。

在走向现代的过程中,欧洲再次成为古希腊和古罗马的学生。这次返校的结果很有收获。欧洲人把似乎完全相反的“向前看”和“向后看”视为同一件事。在人类早期精神光源的帮助下,他们摆脱了中世纪的束缚,进步的步伐更加经典、真实、人性化。

中国从未经历过文艺复兴这样的运动,不如欧洲。另一方面,中国从未经历过中世纪,也从未经历过古典文明的千年中断,这几乎无法与欧洲相提并论。

当遗失已久的古希腊经典被阿拉伯商人藏在大篷车里,由那不勒斯周边的神学院收集整理时,中国经典气势磅礴地成为九州教科书。既然没有中断,当然就不会有欧式的发现、惊喜和兴奋,由强变弱。

无论强弱,在人类各大文明古国中,只有中华文化留存下来,这是不争的事实。原因有很多,最实际的是中国文化一直以教学为主要生活方式。

办学,办学,办学,代代相传。因为办学有培养后代最简单的理由,即使是专制统治者也很难完全扑灭。因此,文化找到了最可靠的载体。

科举制时期,办学找到了强大的国家靠山,使东南西北成为一所法律文化大学。

科举制度的建立是为了选拔各级政府行政人员。选拔标准上,唐代重视文采诗赋,宋代重视识义,明代以后进入八股文模式,以儒家文化为核心。由于儒家文化的基本取向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从事管理工作一般是“专业对口”。

这种设计保证了中国广袤的领土上有足够的从事行政管理的文化人才,因此被当代许多国际学者评价为“人类历史上最杰出的公务员选拔制度”。

这是从行政的角度。其实更大的意义在于文化。

不难想象,科举是中国古代男性试图摆脱农耕生活的主要途径。它的考试内容必然会成为学者们常年背诵的教科书。哪怕只是为了当官,中国古代有多少年轻的生命日夜铭记文化经典?表面上看,这是一个寻求文化经典的年轻生命;事实上,它是为年轻生命寻找的文化经典。中华文化吸收了无数考生1000多年的生命能量,所以能活那么久,继续上课,享受很长时间。

因此,科举制度本身就成为了一个奇特的世界书院。然而,当科举制度被废除时,世界上的故宫还没有关闭。

所有的制度都可以讨论,但是基于其起源的文化和教育传统已经成为这片土地上最有弹性的经线。

世界东方从未关闭的事实并不意味着它没有接近关闭。历史上,这样的危机经常发生。奇怪的是,他们都是带着人们的文化良知走过的。

文化良知是文化人格的底线。文化人格正是由世界学校的悠久历史沉淀下来的,共同的历史沉淀成了集体人格。于是,在中国,无论灾难有多大,总有人默默站出来,先把教学的主线接上,弥补文化的断裂。和身边很多其他人一样,他们也是一目了然,默默参与。

对此,我有切身体会。

我出生的时候,第二次世界大战刚刚结束,内战肆虐,所以世界学院暂时关闭。我的家乡不仅没有学校,而且几乎没有读过书的人。然而,在这个穷乡僻壤,不识字的农民绝不会用脚踩一张写着字的废纸。他们认为这些话是神圣的。即使他们在路上的拐角处看到一张旧报纸,也会恭恭敬敬地捡起来,放在小庙里的香炉上烧。香炉上刻有“敬纸”字样。

去海里钓鱼,他们会去几里外一个会写字的绅士家里,让他在纸上写一叠字,压在船舱上。因为他们深信世界上最重要的是文字,文字可以抵挡愤怒的大海中的巨浪。

当妈妈主动要求在农村开设“识字班”,我终于成为这里的第一个小学生时,全村人都像过节一样庆祝。

农民不知道在小庙香炉里烧是什么意思。渔民们不知道他们为船舱的重量写了什么。村人也不知道扫除文盲和孩子上学会给生活带来什么好处。他们在文化的边缘盲目崇拜文化,这真的让文化馆里的文人感到羞愧。就像《白蛇传》中的白蛇夫人一样,在做人和非人的边缘,他选择了既不成仙也不做妖,而是自己成为人。即使他没有成为人类,他也会让我们为身为人类而感到羞耻。

为了改变人们,白蛇女找到了一个平庸的丈夫,徐贤。徐贤有多少问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人。人们追求文化,就像白娘子一样。他们不在乎有多少差异,只在乎是不是文化。

文化的边缘地带就是如此,文化的边缘时代也是如此。

可惜我年轻时经历的“文化大革命”至今仍只被解读为政治事件。其实真正有价值的是文化教育的符号,因为那是直接触及文明运势的穴位。虽然是一场政治运动,但从一开始,全国的学校都停课了,全国的老师都下岗了,全国的期刊都停刊了。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一个没有战争的文明古国,比“推倒”那些老干部和无辜的人要严重得多,实在是骇人听闻。大概就这样过了四五年。1971年极左情绪受挫后,政府中主要的自由派领导人周恩来等人主张复课复课,将农村和建筑工地的教师调回学校编写教材,于是出现了感人的文化场景。

那些受尽屈辱却没有平反,风尘仆仆却还没有休息的老师,大部分听到复课的消息都激动不已,立刻埋头书本,勤勤恳恳地写着,仿佛要弥补停课几年所造成的一切损失。政治风暴虽未停止,但书写的文稿却无意义或满目疮痍,屡遭诟病和篡改,他们在文化面临悬崖的边缘时代,拼命而迅速地编纂了包括《汉语大词典》《英汉大词典》《中国历史地图集》在内的大量教材,校对《二十四史》,还原各种期刊,创造了宝贵的文化成果。虽然这种文化成就此后遭到了极左暴徒的“反击”和“检查”,但可以证明,中国文化的韧性终究大于破坏力,世界东方的复辟期终究长于停摆期。

当时,我有幸见证并参与了复旦大学这场步履蹒跚、家庭苦难深重的文化重建。所以,我心中的中国文化就像伦勃朗的油画。因为背景是夜晚,昏暗灯光下的人的影像特别让我的心颤抖,眼睛发光。

很多年后,灾难过去后,我去了香港的两所大学教书。我看到很多香港教授用的是我很熟悉的《汉语大词典》、《英汉大词典》和学校版《二十四史》。我不禁感到有点酸。香港的教授没有遇到过文化大革命的冲击,所以他们无法理解这些成堆的厚重的书籍中包含着什么。为世界编写教材的勇气和能力依然保持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中,这是具有行为本能的“世界学校”。

更神奇的是,自1971年“文化大革命”爆发5年后,中国文化古迹的发掘考证与复课同步出现了空之前的奇迹。这是对一个国家和民族整体文化实力的全方位严峻考验。马王堆、兵马俑、河姆渡、伏壕墓...这些震惊世界的地下迷宫,哪怕只是一个地方,也足以牵动整个国家的文化神经,但在那个时候,他们仿佛收到了一起过千年的盛大邀请,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出来!在中国,甚至像编写教科书、字典一样,从无到有地涌现出一大批合格的探索者、评估师、考证者和研究者,并对每一个地下迷宫进行了定居和讲解。

我想他们一定是对孔子学院和稷下学宫有所隐瞒,只是在等待重大文化话语的出现。一旦他们等待,他们就很平静,完全无视当时和未来的政治麻烦。为此,我多次告诉外国学者,请不要在灾难期间继续嘲笑中国文化。即使是西方最发达的国家,也未必能从容应对古代文化问题。然而,在灾难时期的中国,一场文化力量的大规模聚集在公众的眼皮底下被大规模解决,这与当时荒谬而脆弱的文化面貌形成了有趣的对比。这显然是一场巨大的文化灾难,它之所以成为一个伟大的文化发现,是因为它击中了久远的脉络,激发了广大的文学心灵。

这种相互并存的悖论现象,显然不符合“非白即黑”的政治划界理论,所以即使是很多当代历史研究者今天也在苦苦面对。他们说了这么多,却一直不愿意把最重要的历史文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告诉人们。他们只敢说当年只有破坏,没有发现。

为什么文化大灾难总是伴随着文化发现?这是《周易》和《老子》的哲学,这里不详细讨论盈缩规律。简单的事实是,这些伟大的文化发现让我们惊讶地在灾难中确认了孔子之前的伟大文化和孔子之后的伟大文化,这表明更大的文化前景即将到来。很明显,这又是孔子学院的课,但是当时很多学生都有点晕,所以神秘老师制作的教材非常珍贵,足以震撼地球的聋子,让历史出名。

当然,这一切都比官员们上上下下宣布政治运动的开始和结束要重要得多。毕竟,文化视野不同于政治视野。文化既不是政治的附庸,也不是政治的摆设,而是对精神天堂的判断和预测。即使是最强大的政治家和军事战略家也可能无法抗拒。

记得当时最让我好奇的是,无畏了一辈子的毛泽东主席,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突然对孔子的学说产生了一些担忧,掀起了“批儒评法”的运动。有人说他用这个影射一个助手,真是贬低了政治领袖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他在做告别式的自我追问:努力了一辈子,牺牲了那么多人,中国还会是孔子的中国吗?他的不安来自于他对孔子和中国文化的理解。看看他满屋子线装书,你就知道了。

2000多年前,哲学家们的理论在一个现代革命者临死前的脑海里如此苦恼地徘徊,这真是一个伟大而奇特的文化现象,只属于中国。

所谓的“古代文明”真的不是随便叫的。

——本文思考了两千多年,围绕一个话题展开:文化与教育,看似温和,却是中国历史上最强的力量。

这种力量是不可逾越的。我们只能一次又一次的梳理、仰望、惊叹、追寻。

每一次,总有一些勇敢的年轻人试图远离这种太强大的力量,告别这种太久远的书院,出门远行,深入荒野,在异国他乡漂泊。但是走了几十年,似乎从生态到心态的一切都被完全异化了,连说中文都不太熟练。有一天,在世界的某个尽头,我隐约听到一间小屋的窗外传来孔子、唐诗或书法的声音,我仍然久久地站着不动。在这一点上,我意识到我仍然是一个巨大的千年东方学校的学生,但我只是逃了一段时间,从未叛逃。